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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大海茫茫,风起云涌,浪升浪平,自古以来便是圣贤亦难以揣度天候,行船多年的海人舟子口耳相传了许许多多观测天气变化的歌诀,虽然有助于判断,但说到头毕竟没一个是十拿十的准信。

        占城港码头边上,即将登船的众人听伙长招呼,齐站在船尾面对水罗盘处,只听得他神色严然,庄重念道:

        『伏以神烟缭绕,谨启诚心拜请,大明洪武三十一年三月今日今时四直功曹使者,有功传此炉内心香,奉请历代御制指南祖师,轩辕皇帝,周公圣人,前代神通阴阳仙师,青鸦白鹤仙师,杨救贫仙师,王子乔圣仙师,李淳风仙师,陈搏仙师,郭朴仙师,历代过洋知山知沙,知浅知深,知屿知礁,精通海道,寻山认澳,望斗牵星,古往今来,前传后教流派祖师,祖本罗经二十四向位尊神大将军,向子午卯酉寅申巳亥辰戌丑未乾坤艮巽甲庚壬丙乙辛丁癸二十四位尊神大将军,定针童子,转针童郎,水盏神者,换水神君,下针力士,走针神兵,罗经坐向守护尊神,建橹班师父,部下仙师神兵将使,一炉灵神...』(注一)

        李涧有听但是没懂,他不是没搭过海船,心中犯疑,洋上风来便来了,浪大就大了,你这样拜罗盘有啥用?可连师父都一脸肃穆的听着,便不敢多言,望向天边一丝丝白云,心想我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吧!舍杨该找的这伙长不知靠不靠谱,这到底是人定胜天还是天意不可测不可违?

        另一方在荒岛上已经等了数个月的姑鲁妹等一干人早等不及的起了锚,随着微微风起,沿岸慢慢驶向北方。马和私底下问过从占城港到此岛的海上针路,指不定哪天便用得上,一个有淡水井的海上小岛不就是等于沙漠中的绿洲吗?掌舵的自然是琉球的船工,这一路北向,在广州补给后,最好直放北平,免得半途又生意外。姑鲁妹跟岛津沟通后也说先到北平,奇特的是这公子居然很好说通,姑鲁妹跟马和提起时也不由得骄傲的显出自己无上的魅力,马和心中犯疑,但看姑鲁妹得意状,一时满头黑线,无言以对。

        这天马和本在船舱中跟姑鲁妹有一搭没一搭的乱聊,海上气象不定,此刻风正刮起,浪渐渐大了起来,依针经海图此克该是已过了福建乌坵岛,本当即取单丑针过平潭,再转壬子针继续北返,这时却感觉到舵转船却偏向东走了,马和心知不对,抄上配剑,一跃而起冲出船舱,只见船尾处一武士抽刀架在伙长脖子上,这伙长正拱起身转动舵牙带动舵杆舵叶,在调整船的前进方向,岛津则好整以暇地站在将军柱旁,此时转身斜眼看向奔了出来的马和跟姑鲁妹。

        马和首先大声喝道:『岛津兄,你这是要干甚么?』姑鲁妹冷冷接道:『这不明摆着,见钱眼开,等不及要杀人夺宝嘞!』岛津神色平和,鞠躬作礼说道:『有件事尚未来得及告知二位,京都足利将军的新居北山殿去年已经动工上梁,这其中有个舍利殿是将军日常起居的禅修之处。你们帮我想想,刚辞去幕府将军一位的足利大人如何让全日本的大大小小的守护大名知道他仍然是大权牢牢在握呢?不就是将他的居所作成日本第一吗?想象一座金光闪闪的舍利殿如何?我岛津忝为室町幕府指派的萨摩守护大名,一直想方设法的要给足利大人送上一份对的厚礼,这次不枉我千里迢迢南来,刚好撞上你们舱中这几万两黄金,刚刚好使得上,使得上呀!』言罢仰天哈哈大笑,神态愉悦,甚是得意。

        此刻姑鲁妹带来的琉球船工跟护卫大概都已经被岛津的武士制住,岛津又说了:『公主,我也不苛求于你。今天你只要两不相帮,回头黄金有你一份,另外我允诺你的都照旧。要不然,少不得得拿你这些琉球手下来祭海。』姑鲁妹呼吸一窒,无奈的望向马和,两手作势一摊。马和心知怪不得她,虽然不知岛津许诺了她甚么东西,略一点头转对岛津道:『说到底还是要刀剑底下见真章了,一路以来我本以为可以跟岛津兄撇开各自的立场,好好的交个朋友的。』岛津神色一黯,举步走了下来,他也认真叹气道:『马兄见多识广,在日本国内要找到这样的益友相唱和,亦是等闲不可得也。』

        这时船行到一处海面,天色转阴,云层渐渐低压迫近,远处轰隆隆的雷鸣声闷闷地鼓响,海水赤色而混浊,海浪拍船,甲板东摇西晃,下盘功夫不佳的人已经需要手抓船舷或绳索来固定自己了。伙长此时本该下意识的立即指挥拉下帆樯,免得大风将船吹翻了,可此时船上气氛紧绷,空气如结了冰般窘迫,颈子上还搁了把锋利的武士刀,这话却如何说得出口?

        岛津不语。几个月前他其实已经仔细盘问过跟马和动过手的武士们,结论是马和的身法跟剑法就真的是快,如果能在让他快不起来的场地动手,就会立于不败之地。岛津又观察到马和应该没搭过几回船,连泅水都是在荒岛上习会,因此一直忍耐到双方在波涛汹涌的海船上时才决定要破脸动手。

        他双足如钉一般直立船中,双眼炯炯,一小跨步小跨步的慢慢向马和走来。马和抽刀,后座马前微弓,摆了个神膺剑法的起手势。答答答的雨滴声杂在风中丝丝划横的飘荡下来,气温明显下降。两人同时将头微侧朝下,避免水滴落入眼中。岛津一见马和用的是姑鲁妹得自其师的名刀『笹贯』,心下忿忿,这是平安时代名刀匠波平行安的传世名作,过去几百年都为岛津家所有,几年前送给了一代剑豪念阿弥慈音,感念他对岛津家子弟的武术指导。而这时居然是一个明朝人拿来跟自己对阵,越想越怒。岛津拔出自己家传的配刀,凝神对峙,双方只待对手稍有失神,即可猛然出击。此时突然上空电芒倐闪,天外一道落雷重击在主桅上,桅木轰的一声炸裂响,跟着聒剌剌一声雷响传到,马和身形倏地向前急刺,岛津也同时跨步向前劈出,铮的一声双刃交击,两人同时一退又一进,金属的交击声如爆炒豆子一般响起,双方各自暂退调息,跟着正要再挥击对手,被雷劈中的主桅终于撑不住风力断裂在主桅铁箍处,霎时间连帆倒下,桅津、抱桅等约束船帆的粗细绳索交错顺风,如八爪章鱼般的挥向两人,身手敏捷的两人连跳各自退开。

        此时整艘船突然一抖,一直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伙长终于等到此时,他鼓起勇气不管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对姑鲁妹大喊道:『舵叶断了,公主,风越来越大,再不下帆,大家都没得活了!』姑鲁妹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也大声说:『船要是沉了,你们还抢甚么黄金,一起到海底见龙王去吧!』马和望向岛津,双方一沉吟后只好各自点头道:『先救船!』

        不过老天爷对这两人是否合作看来不是太有兴趣,正当伙长指挥众人砍断第二根主桅后,一个大浪扑到,船上站的人皆被冲倒,两个岛津武士没抓住船舷,一瞬间便被卷入大海中,两个起伏已不见踪影,琉球的船工们很知觉得早就将自己捆在船上牢固处,岛津正要叫其他武士也学船工,第二个大浪已经扑到,姑鲁妹一个不稳也被冲倒,马和早已抓好一条绳索结在身上,此时一滑步,抓住头发已经散乱的佳人,一把抱住她软软的娇躯再说。又一个大浪扑到,岛津大叫一声,被浪带来的木片击中,马和抓住身边另一条绳索抛给岛津让他再支持住。这波大浪来袭持续了约盏茶功夫,众人死命攀住手边身边抓得到的东西,为的只是一个求生的渺茫机会,急切间岛原踢开一个来抢绳索的船工,马和瞥眼瞧见,可那一瞬间也无暇去思考这符合仁义道德否,在海洋的威势之下他只能顾好自己跟古鲁妹,其他就完全照看不上了。人力有时而穷指的便是这种时刻,幸运的是他们只是暴风圈路径的边缘,风扫过后船被气流推往北北西方吹去。失去两帆及舵叶的船变成是一艘漂流船,众人此刻筋疲力尽,横躺在船上动弹不得,风雨虽变小但只能随波逐流,第二天便看到远处有一群岛,岛中峭石壁立,看起来是个无人岛。伙长说船舱里还有备用的舵叶跟桅木,看要不要风雨更小些时装起来。话头刚一落下,风浪又稍大了起来,此时琉球船工们开始哀号,不愿再动,用琉球语说左右是个死了,再装舵叶作甚?姑鲁妹大怒,端出中山王府的架子,诸船工只是不动,她心想我连明、日两国的青年才俊都呼来喝去,还治不了你们这些泥腿子。当下对岛津一使眼色,后者会意,对着一个赖在甲板上的船工抽刀一斩,瞬间身首断离,血流间头颅骨碌碌的滚到其他船工跟前,双眼兀自圆睁惊吓乱转一通。只听得姑鲁妹冷冷说:『要不现在马上死,或者到海底喂龙神死,选一个!』伙长连忙吆喝剩下的船工赶快动起来。

        话分两头,李鸿渊搭乘的这艘贸易船比起姑鲁妹的琉球船晚出海,伙长一看云脚都长了毛了,忙下帆让众人往回划,一开始李涧心中犯疑,想说你这家伙会不会胆子太小,过不多时,云层大批涌现,海风转成东风,这下暴风雨真的要来,连李鸿渊都下来帮忙划船,还好及时回到了占城港内,众人连忙额手庆贺谢过伙长。李涧好奇的看向伙长长长的鼻子,硬生生忍下不问说你是否真闻到了台风的味道。

        李涧担心起大师兄,问师父有其他方法否,李鸿渊苦笑道我又没千里眼,看不了那么远,原本要往那霸港也只是一种猜测,李涧原本心底里一直下意识地认为师父几乎就是无所不能的,在大海阴影之下,师父看起来也没那么大了。

        注一:引用自两种海道针经一书,中华书局出版。

        【哈哈,出海了!到太平島先!】